编者按
为迎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史志工作重要论述和深入学习四史的重要指示，即日起，本栏目聚焦“口述校史”系列专题，展陈历代上外人与党同行、与民共进的系列故事，回顾学校自创建以来的光辉历史和办学成就，以此激励所有上外人不忘初心，展望未来。
采访对象：
裴壮吾，上外一期校友，1930年5月生，江苏省泗阳县人，汉族，副译审。1952年2月华东人民革命大学附设上海俄文学校军事班毕业后参军。曾任华北军区防空司令部办公室翻译室俄文翻译。同年7月入朝，在志愿军探照灯411团3营（驻朝鲜朔州）任前线翻译期间，曾荣立三等功1次，荣获朝鲜军功章1枚。1954年3月调安东防空区司令部任翻译。1955年高炮511团进行100炮改装时，担任集训翻译，所在翻译组荣立集体三等功1次。1956年起，先后在防空军战斗训练部翻译处、长春空军技术学校、信阳炮校、空军科研部翻译处等单位任翻译和教员。在长春空军技术学校期间，被评为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记书面嘉奖一次。1976年5月转业至交通部科学技术情报所，主要从事翻译、编辑、检索工作。
采访组：任瑶 周源源 吕玢 王媛
采访时间：2021年3月25日
采访地点：北京香山路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
采访组：裴老，您当初报考上外时是怎样的背景？
裴壮吾：我随家人来到上海，当时是小学教师，在教育干校上学，由哥哥裴琢吾推荐来上海华东革大三部留校组俄语学习班听课。俄文学校成立后，我参加了入学考试，并得到姜椿芳校长的推荐信，顺利进入学校。我当时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和另外两位同学成立了团小组，在学校里担任团小组长、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的职务。陈毅夫人张茜做我的政治审查工作，有一次来问我祖父的情况。我说，我祖父以前是村里的文化人，有乡亲们常找他写诉状去县府告状，我估计她不仅仅是要了解我，还要了解我哥哥。当时军事班对家族政治情况要求比较严格，但是我一报名就被录取了，因为我父亲、大哥、二哥都是共产党员。我父亲以前是国民党里思想比较倾向共产党的一派，共产党派他去延安，中途，在三原县农场时，发生了西安事变、国共合作，父亲就以国民党的身份和共产党合作，就在我们县里的根据地当县长的助手，当时县长经过我们村子的时候常来我们家吃饭。
采访组：裴老，您是什么时候入的党？
裴壮吾：这就复杂了。我1935年抗美援朝回国之后，翻译处处长已为我找好了两位入党介绍人。为了慎重起见，一位王参谋去我父亲单位了解情况，却发现我父亲因为之前国民党的身份被党内警告处分了。这样以国民党的身份做共产党的工作的人有好几个，但是只有我父亲受了处分，因为审查人员觉得他隐瞒身份。可是国共合作期间的身份都是组织上要求的，他参加了两个国民党的左派：反帝大同盟和反蒋大同盟，反蒋大同盟的盟友都过关了，只有他被处分了，这就影响到我入党了。介绍人和处长都不再回应我了。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我在空军二高专当翻译，找到了两位入党介绍人，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就差支部通过，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支部书记自己职务都没了、组织生活也没了，最后我也没入成。直到现在我还不是党员，但是在空军技术部我所做的都是绝密的工作，上层的领导对我都很信任，知道我抗美援朝的情况。我跟我的一个在中央组织部里工作的小学同学讲到我自己的历史，我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个白丁，他说：“关键是你贡献大呀。”
采访组：您刚才提到了姜椿芳校长，一期、二期的校友对他的感情都非常深，您作为一期校友，您能讲讲对他的印象吗？
裴壮吾：我的资料里讲了很多关于姜椿芳校长的故事。其中有一件事是关于姜校长塑像和他相片的相似度，其中就有我的评语。有一次，我被邀去看姜校长塑像，我在看姜校长的塑像时，塑像师问我：“塑像脸部像不像姜校长？”我说：“还要认真修改。”塑像师很重视我的建议。我对姜校长的印象很深，是因为在革大三部留校组的时候，时常组织一些人听中苏友协的报告，每一次翻译都是姜校长，所以我听他的翻译比别人多，我特别佩服姜校长，姜校长翻译得特别流畅，而且姜校长曾跟宋庆龄、斯大林当过翻译，真是了不起。入校之前我是姜校长的崇拜者，入校之后我是姜校长的追随者。
采访组：您什么时候从上海俄文学校毕业的？您在上海俄文学校学习俄语的时候，觉得俄语学起来难吗？您觉得怎么样才能学好俄语呢？
裴壮吾：我在上海俄文学校学习了差不多两年，1952年春节从上海俄文学校毕业。学俄语其实是很难，光颤音我就学了很久，但这是小难，容易克服，难是难在语法上，一个名词就有六种词格变化。我们参加工作了，开口讲话，首先考虑的就是语法，不会变格，人家会笑话你，俄语你听习惯了，说起来也就习惯了，语言就是个习惯问题，不习惯就别扭。抗美援朝期间，我跟苏军战士打成一片，和战士们在一起随时随地都能学到俄语。比如说动词这么多的变化、名词六个格的变化，考虑起来很复杂，但接触多了，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说，我比别人强的地方就是我背得好，背书的时候抓阄，老师抓到哪一课就要背哪一课，对所有被选的课文都要背会，我每次都能背得很好，常受外籍老师夸赞 。
采访组：那时候大家学习热情都很高吧？
裴壮吾：学习热情确实很高，但是也怕出丑。那个时候我们开展会话活动，说俄语有时显得羞羞答答，总怕犯错误，说错了会挨扣分。抗美援朝的时候，我的工作是把苏联的雷达探照灯的灯手报读的敌机距离、方位等信息，通过有线电话通报给我营连部。当敌机被雷达灯照中时，站长就对我喊：“中国同志开灯！”这就是雷达灯与跟踪灯协同作战过程。战地翻译做到“精”、“准”、“快”至关重要。拉古哨有个高炮翻译把“禁止射击”错译成“拦阻射击”，一发炮弹三两金子，一个团八门炮，要为军费开支造成多大的损失！这就是一个小翻译（排级干部）由于思想不集中而发生错译友军师长命令的严重教训。
采访组：做这种翻译压力也很大吧？
裴壮吾：那也没办法，这担子就在你身上，你挑也得挑，不挑也得挑。按理讲，那时候我的身体条件还不够，但人家都去了，就你一个人没去，你也得去啊，那时候我是浸润性肺结核，病还没有好，苏军让我在师部吃他们的军官灶，那时候我们的大灶是十二块钱，他们是六十块钱的标准，吃的很营养，我的身体也就渐渐好起来了。
采访组：您后来去过苏联或者俄罗斯吗？您学俄语会有情怀吗？您现在对俄罗斯的艺术、新闻会特别感兴趣吗？
裴壮吾：一直没去过。前一段时间儿媳妇提议一起去莫斯科旅游，但我全身关节炎，去不了，我这个全身关节炎就是因为抗美援朝的时候环境寒冷与潮湿造成的。只要电视里有普京讲话，我就必听。
采访组：所以学语言的都特别想了解语言对象国的情况。
裴壮吾：我的故事很多，人的生命过程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亮点。你们年轻人不大理解什么叫出生入死，这个过程不是这么好过的，也正因为这样，生命的价值就在这里。毛主席大儿子比我大八岁，他也报名去参加抗美援朝，同样做俄语翻译，他却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采访组：人活着是要有价值，老了以后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也是生命的意义所在。有很多人为民族、为国家，为我们现在的和平生活付出了很多，甚至是生命。我们在上海也采访了英文班参加抗美援朝的其他战友，过觉生老校友回忆说，和另一个翻译同伴一起坐车，下车的时候，原本以为他睡着了，却怎么叫也叫不醒，才发现同伴脖子已经中枪了，当时生与死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裴壮吾：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我那时是在探照灯三营九连任俄语翻译，该连有一个排和我所在的苏军灯站仅隔一个山头，那个排里二十来个人连高中都没毕业，大部分不足二十岁，就一个炊事员没被炸死，其余的全都牺牲，探照灯被炸得粉碎。我去过他们这个灯站，他们见我很热情，全排人都知道营里有我这个裴翻译。他们死了之后要安葬，人死了，不能就这么满脸是血的就埋啊，怎么也要有白布裹遗体啊。连首长号召全连捐献，我当时勉强算个“大款”，因为作为翻译的我，一个月还有十斤猪肉钱的技术津贴，我虽然有家庭负担，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遇到这种状况，人都死了，还在乎钱嘛？这次我的捐款是：一月工资+10斤猪肉钱。
采访组：裴老，在和平与发展的年代，国家强大富裕起来了，您对上外的学弟学妹们有什么寄语？
裴壮吾：要力争又红又专。不专你没本事，红也不是虚的，要落实到行动中。什么事情都有一个态度的问题，态度又有决心的问题，下决心不是一天两天积累起来的东西。所以我目前暂且提，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的事。我敢这么说，我是个老实人。也正因为我是个老实人，战略的、战役的、战斗的东西我都经历过了。我们空军技术部就是搞原子弹和导弹的，都是绝密，而且对他们的审查同样是很严格的，可是用人的时候用我是最多的。苏联发明了地对空导弹543，最早打下敌机的是用中国的二十四枚导弹，是我一个翻译和一个参谋去满洲里接运来京的，押运的两个苏军军官的照片还收藏在我的相册里，我资料的文章上面有个标题：“干惊天动地的事，做隐姓埋名的人”，这个精神就是马兰精神，像我哥哥、嫂子，他们都是住京国家干部，这些信息我都不能随便对他们讲。严格保守军事机密，这是对军队首脑机关任职的俄语翻译人员一个最起码的要求！
口述 | 裴壮吾
采编 | 任瑶 周源源 吕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