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语言博物馆自2019年12月开馆以来，一直秉持“语汇世界 言聚全球”（Words，Worlds）的立馆理念，致力于彰显世界语言多样性，汇聚全球知识。为全面开展人文交流、科普教育和学术研究，本栏目推出“藏品博览”专题，聚焦世界语言博物馆展品，陆续推送馆藏科普系列文章，以展陈世界语言多元面貌，向全球公众讲述世界语言文字故事。
在前面《纸币上的文字》系列中，我们简单介绍了拉丁字母、西里尔字母、阿拉伯字母和婆罗米文字等的历史以及在语博馆馆藏展品中使用这三种字母的纸币。
藏品坐标：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语言博物馆“记，书写世界”展厅“文字的艺术与技术”展区
捐赠者：罗东平 捐赠时间：2021年5月
一、谚文的历史
1.1 谚文的创制
15世纪以前，朝鲜半岛上通常使用汉字来记录自己的语言，出现了吏读、乡札、口诀等记录方式。但是，朝鲜语和汉语分属不同的语系，语法差异极大，一些朝鲜语独有、汉语并不存在的语法成分用汉字来记录非常不便。此外，汉字数量庞大、字形繁难，学习难度较大，其通行范围一直局限于上级知识阶层，底层百姓始终缺乏有效记录语言的手段。
针对这种情况，1443-1444年，在朝鲜（此处的朝鲜不是今日位于朝鲜半岛北部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而是历史上统治朝鲜半岛的封建王朝）世宗李裪的主持下，郑麟趾等学者创制出一套新文字来专门记录朝鲜民族的语言，收录于《训民正音（훈민정음，Hunmin Jeong'eum）》一书中，并于1446年开始正式公布施行，这套新文字也依照书名被称为“训民正音”。同时，由于朝鲜语在当时相对汉语来说是“俗语”，因此这种专门记录朝鲜语的新文字也被称为“谚文（언문，Eonmun）”，即“表记俗语的文字”。
位于韩国首尔光化门广场上的朝鲜世宗铜像，上书朝鲜文“世宗大王（세종대왕，Sejong Daewang）”
在《训民正音》的第一章，世宗写下这样一段话，表达了他倡议创制这套文字的初衷：
国之语音，异乎中国，与文字不相流通，故愚民有所欲言而终不得伸其情者多矣。予为此悯然，新制二十八字，欲使人人易习便于日用耳。
《训民正音谚解》（훈민정음 언해, Hunmin Jeongeum Eonhae）书影
上外世界语言博物馆相关展陈内容及展品 《训民正音》
1.2 谚文的发展
谚文起初有28个字母，其中17个表示辅音，11个表示元音。后来，由于朝鲜语语音发生变化，有4个字母被废除，只留下24个基础字母；它们相互组合构成了今日谚文的40个字母，其中辅音字母19个，元音字母21个。
谚文创立之初，受到众多朝鲜文人和贵族的批评，认为此举会让朝鲜远离华夏文明、沦为夷狄之邦。此外，谚文简单易学，许多底层民众迅速掌握后开始用谚文记录语言，来批评朝鲜君主。出于以上原因，谚文在推行之初遇到重重阻力，没有成为半岛上被广泛接受的书写系统。
直到20世纪初，在朝鲜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谚文的价值才被知识分子发掘出来，谚文逐渐得到更加广泛的应用。也是在这一时期，谚文被赋予了新的名称“韩字（한글，Han-guel）”。其中，“한（Han）”为朝鲜语固有词，“大”之意，也是国名“大韩民国（대한민국，Daehan Minguk）”的来源；“글（Guel）”也是朝鲜语固有语，意为“字”。因此，“한글”一词便有“伟大文字”的含义。这一称谓后来被广泛接受，今日国际上称呼这种文字体系也大多以此为基础，如英语中的Hangul/Hangeul即为“한글”一词的罗马字转写（其中“Hangul”是基于美国学者制定的马科恩-赖肖尔式转写法，“Hangeul”是基于韩国政府制定的国语罗马字表记法），日语中的ハングル（Hanguru）也是对朝鲜语“한글”一词的音译。在朝鲜半岛南北分治之后，北部的朝鲜（此处的朝鲜即为今日半岛北部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为了与南部的韩国相区分，将这种文字改称为“조선글（Joseon-geul）”，即“朝鲜字”之意。
谚文创立之初，更多的是用来记录朝鲜语特有的语法成分，或是用来记录汉字的朝鲜语读音以及其他外来音译词汇，行文中的大量实词仍然使用汉字表记，最终形成汉谚混写的现象。朝鲜半岛南北分治后，汉字的使用日渐衰微，谚文的地位不断提高。1954年，朝鲜宣布全面采用谚文来记录朝鲜语，不再夹用汉字；我国的朝鲜族群众也大致于同一时期全面废除汉谚混写。韩国虽然没有明确废止汉字使用，但是自朴正熙时代（20世纪70年代）开始也在不断削弱汉字的出现频率，现今除了学术文献及宗教节庆场合外，日常生活中已经鲜见汉字的使用。
在韩剧《请回答1988》中可以看到，20世纪80年代末韩国正在经历谚文使用频率增高、汉字日渐罕用的阶段：图一的教科书标题、图二的报纸仍然是汉谚混写，但是其中一些汉字词汇已经用谚文书写（如图中红圈标注的，6시-6時，6点；최택-崔澤，剧中人物名；한국-韓國，韩国），总体来说使用已比较随意；与之对比，图三游戏卡牌的文字中已经看不见汉字的踪影。
此外，有韩国学者曾经尝试推动谚文在世界其他地区的传播与应用。例如，韩国学者曾为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上的吉阿吉阿语（Cia-cia）制定了基于谚文字母的文字方案，但是该方案最终于2012年被废止，今日该语言使用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文字。
二、谚文的组成
2.1 字母
现在通行的谚文共有40个字母，其中辅音（也称“子音”）字母19个，元音（也称“母音”）字母21个。有趣的是，谚文字母在创制时考虑到了发音特点，一些字母的形态本身就模仿了发音时器官的形状（如ㅁ，形如发m音时紧闭之口）；而发音部位相近的语音，其字母形态也往往相近。
上图为谚文的辅音（子音）字母表。由于同一个字母在音节开头或末尾发音会有差异，所以分别进行转写（音节末尾字母的发音可能受后续音节影响有所变化，但此表忽略）。
从表中可以看到ㄱㄲㅋ / ㄷㄸㅌ / ㅂㅃㅍ / ㅈㅉㅊ三组字母形态相近，它们的发音部位一致，区别在于发音方式不同，分别代表了松音/紧音/送气音；同样，ㅅㅆ一组字母也是形态相近，它们发音部位一致但分别代表松音/紧音。
上图为谚文的元音（母音）字母表。此表反映的是当今韩国的语音，与其他地区的朝鲜语使用者发音略有差异，一些元音是否存在区别在语音学界也存在争议。
从表中可以看到，谚文的元音字母也遵循发音相近、形态相似的规律，例如ㅑ（ya）便是在ㅏ（a）上加一短横。此外，谚文元音字母分为竖立类（标红）、躺卧类（标蓝）和复合类（标绿）三种形态，这在辅音与元音字母相拼成字时会有所不同。
2.2 组字规则
朝鲜语的音节最多包括初声辅音（音节开头，相当于汉语的声母）、中声元音（音节中间，相当于汉语的韵腹）、终声辅音三个部分（音节末尾，相当于汉语的韵尾）；有的音节三部分齐全，有的则只包含其中的一部分。谚文在组字时便是将初声字母、中声字母和终声字母以音节为单位，按照“从左到右，自上而下”的规则相拼在一起，组合成类似方块的样式。
组字时，初声辅音字母添加在竖立类元音字母的左侧、躺卧类元音字母的上方、复合类元音字母的左上方。例如，시（si）由ㅅ（s）ㅣ（i）两个字母从左到右拼成；소（so）由ㅅ（s）ㅗ（o）两个字母从上到下拼成；솨（swa）由ㅅ（s）和ㅘ（wa）组合而成，辅音在元音左上方。注意，有的辅音字母在与不同类型元音字母相拼时，形态还会出现细微变化，如字母ㄱ（g）在与竖立类字母相拼时，笔画就会发生变化，可比较가（ga）和고（go）两个字中字母ㄱ形态的不同。
如果音节有终声辅音，则终声辅音字母放置在初声辅音和中声元音结合体的下方。例如，한（han）就是初声、中声、终声三部分齐全，是由ㅎ（h）ㅏ（a）ㄴ（n）三个字母按照“从左到右，自上而下”的规则相拼而成的。
此外，有的音节不包含初声辅音，则使用字母ㅇ来补齐初声。例如，오（o）只包含一个中声元音字母ㅗ（o），则需要用字母ㅇ来补齐初声。
三、纸币上的谚文示例
3.1 朝鲜圆
朝鲜圆（조선원，Joseon-won），全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圆（조선민주주의인민공화국 원，Joseon Minjuju'ui Inmin Gonghwaguk won），也称朝鲜人圆（조선인 원，Joseon-in won），符号为₩，是朝鲜的官方货币。
图中展示的是第五套朝鲜圆中面额1000的纸币，其正面左上角朝鲜国徽旁用谚文写有조선민주주의인민공화국 중앙은행（Joseon Minjuju'ui Inmin Gonghwaguk Jung'ang Eunhaeng），意为“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中央银行”；下方写有小字주체（Juche），意为“主体”，指朝鲜现在使用的主体纪年法（以国家创立人金日成的出生年份1912年为主体元年），纸币上的主体97年即公元2008年，指纸币的发行年份。纸币背面，除同样用谚文书写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中央银行”之外，还有左下角的천원（Cheon won），意为“千元”。
【补充】：
纸币正面的图案是金正日母亲、朝鲜独立运动家和政治人物金正淑的出生地，位于咸镜北道会宁市；纸币背面的图案是位于两江道的朝鲜革命圣地三池渊。
3.2 韩元
大韩民国圆（대한민국 원，Daehan Minguk won），简称韩国圆（한국원，Hanguk-won），是韩国的法定货币，中文一般称之为“韩元”。1953年前韩元的单位“원”被写作汉字“圓”，但货币改革后“원”不再用汉字标记，以示新旧区别。韩元的符号与朝鲜圆一样，均为₩。
图中展示的是2007年发行的10000韩元面额纸币。纸币正面正中用谚文写有한국은행 만원（Hanguk Eunhaeng, man-won），意为“韩国银行，万元”；下方还写有한국은행 총재（Hanguk Eunhaeng chongjae），意为“韩国银行总裁”。纸币正面人物即为主持创制训民正音的朝鲜世宗，背景图里展示的则是朝鲜王座后的屏风图案《日月五峰图》（일월오봉도，Ilwol'obongdo）和第一首用谚文写作的诗歌《龙飞御天歌》（용비어천가，Yongbi'eocheonga）。由此可见，在韩国人民的心目中训民正音拥有崇高的地位。
诚然，在朝韩两国都已经设立了专门的节日来纪念谚文的创制与推广。在韩国，每年的10月9日是“韩文日”，以纪念1446年10月9日训民正音开始推广；在朝鲜，每年的1月15日是“朝鲜文日”，以纪念1444年1月15日训民正音的创制。2014年开始，我国吉林省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也将每年的9月2日定为朝鲜语言文字日
1.各位读者可以对照本文的谚文字母表和组字规则，尝试拼读文中出现的谚文词汇，可以通过文中随注的罗马字转写来检验自己是否掌握了谚文的组字规则；
2.本文出现的谚文词汇大多是汉字词，各位读者可以尝试找出朝鲜语中汉字词读音与当今汉语之间的联系与不同。
参考来源
《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编委会.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
纸币网：http://zhibi.cn/.
Ominiglot—Hangeul (Korean)：
https://www.omniglot.com/writing/korean.htm.
Wikipedia—Hangul:
https://en.m.wikipedia.org/wiki/Hangul.
Wikipedia—Hangul Day:
https://en.m.wikipedia.org/wiki/Hangul_Day.
